老鼠为什么又能成为地支的?原来是这样的!
在疫情的阴云之下,庚子的新年注定非同一般,但我们的祝福不因病毒而迟到,不因封城而止步。本喵诚挚地希望大家都能够平安、健康、幸福、快乐,希望我们能一起挺过这场灾难。祝大家鼠年大吉!
说文解“鼠”:洞穴中的小生灵
撰文丨孟琢 李聪
绘画丨傅翀
十二地支走过一个轮回,又到了鼠年。中国文化中,“鼠”的地位相当低下,这种“人人喊打”的小动物,在汉字世界中呈现出怎样的面貌呢?既然讨人厌恶,老鼠为什么又能成为地支的开端?这种计时传统又是从何开始的呢?
“鼠”的历史相当悠久,在甲骨文中就出现了“妇鼠”“子鼠”等人名——看来在先民眼中,以鼠为名并不晦气。甲骨文的“鼠”字惟妙惟肖,一只瘦瘦小小的老鼠,嘴巴大张,露出大大的门牙,身后拖着长尾巴;嘴边还有几个小点,表示被咬碎的东西。到了《说文》小篆中,已经不太能看出老鼠的形体,但依然突出牙齿、尾巴——“臼”象大牙,字形下部是老鼠的躯体、指爪和略显夸张的长尾,徐锴在《说文解字系传》中说:“上象齿,下
,象腹、爪、尾。鼠好啮伤物,故象齿。”准确说明了“鼠”的象形特点。
“鼠”体现出古人造字取象的缜密观察,他们把握了老鼠最鲜明的形体特征。先从“鼠牙”说起,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鼠,穴虫之总名也。”这个解释基于《说文》的训释系统,“虫”是动物之总名,对它进行不同的分类与界定,是许慎解说动物类词汇的训诂方式。比如说,鸟类是“羽虫”,鱼类是“水虫”,龟鳖是“甲虫”,蚕蛹是“茧虫”,蝎子是“毒虫”,蛾子、蜜蜂、蚊子属于“飞虫”,跳蚤是“啮人跳虫”,贝类是“海介虫”,龙更是“麟虫之长”……在由“虫”组成的动物世界中,老鼠的特点是居于洞穴之中,故为“穴虫”。《说文》中还收有一个“竄(窜)”字,训为“匿”,是一个“从鼠在穴中”的会意字——古人用老鼠躲藏在洞中的形象,造出了这个生动鲜活的汉字。“竄”的本义是“隐藏”,《国语·周语》:“我先王不窋未土和戌土,用失其官,而自竄于戎狄之间。”韦昭注:“竄老鼠为什么又能成为地支的?原来是这样的!,匿也。”“竄”的“逃亡”、“放逐”等义,也都由此引申而来。老鼠如何能在洞中生活?这便与“牙”密不可分,穿墙打洞,靠的是尖利的牙齿。《诗经·行露》中说:“谁谓鼠无牙?何以穿我墉?”墉是“墙”的意思,作诗的女子用穿墙打洞的老鼠为喻,讽刺陷她于官司的无良男子,可谓辛辣痛快!
说完“鼠牙”,再看“鼠尾”。有个成语叫“首鼠两端”,形容一个人犹豫不决、摇摆不定。《史记·魏其武安侯列传》中说:“武安已罢朝,出止车门,召韩御史大夫载未土和戌土,怒曰:‘与长孺共一老秃翁,何为首鼠两端?’”田蚡与窦婴庙堂相争,汉武帝命群臣平议是非,御史大夫韩安国摆出一副骑墙之态,既说窦婴有理,也说田蚡没错。田蚡贵为丞相,十分不满,将他喊上马车责怪:“我和你身为三公之重,一起对付一个失势的老秃翁,你还这般摇曳不定!”《史记索隐》引服虔说“首鼠两端”是“一前一却”,即前后摇摆不定之貌。虽然契合文意,但并未说清“首鼠”的具体所指。“鼠”为什么和脑袋相对,表示两端呢?实际上老鼠为什么又能成为地支的?原来是这样的!,“鼠”正是“尾”的意思。《说文解字授课笔记》记载太炎先生之说:“以鼠尾长故,故古人称尾亦谓之鼠。”陆宗达、王宁先生也考证了“鼠”的词义:“‘鼠’在这里应当‘尾’讲,这个词义是因老鼠的形体特征而引申的。在古人眼里,鼠尾最突出,《本草纲目》里有鼠尾草。黄季刚先生说:‘蜀(蚕)以相名,鼠以尾名,龙以肉名。’可见鼠名以尾,鼠也可以引申有尾义。”[1]我们看到,老鼠锋利的尖牙和拖长的尾巴,不仅凝聚为汉字的象形特征,更铭刻在古人的文化感知里。
在农耕社会,老鼠穿墙打洞,糟蹋粮食,当然为人所厌。古人视鼠为盗贼,《汉书·五行志》中说“鼠,小虫,性盗窃”,《广韵》中说“鼠,小兽名,善为盗”——那些贼眉鼠眼、窸窸窣窣的小老鼠,象征着鸡鸣狗盗的蟊贼;而“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”的“硕鼠”,则代表贪得无厌、欺压百姓的巨蠹。无论大小,他们都是应当严惩的“鼠辈”。在《史记·酷吏列传》中,记载了“张汤劾鼠”的故事:
张汤者,杜人也。其父为长安丞,出,汤为儿守舍。还而鼠盗肉,其父怒,笞汤。汤掘窟得盗鼠及余肉未土和戌土,劾鼠掠治,传爰书,讯鞫论报,并取鼠与肉,具狱,磔堂下。其父见之,视其文辞如老狱吏,大惊,遂使书狱。
张汤是汉武帝的廷尉、御史大夫,是汉朝著名的酷吏。他小时候,父亲让他在家看门,回来后发现家里的肉被老鼠吃了,勃然大怒,鞭打了张汤。小张汤无辜受过,极不服气,他掘开鼠洞,抓住偷肉的老鼠,搜出没吃完的肉,一边举报老鼠的罪行,一边严刑拷打,当堂定案,把老鼠分尸处死。他写的老鼠判决书,仿佛出自从事多年的老狱吏的手笔一样。所谓“三岁看老”,张汤从小便有残忍酷烈的气质,但由于责罚的对象是罪有应得的老鼠,倒也不失公正严明。
有意思的是,十二生肖中老鼠居首,起初亦与缉拿盗贼有关。关于十二生肖的起源,学界有不同探讨。今天能见到的动物与地支相配的最早记载,出自睡虎地秦简《日书》中的《盗者》篇:“子,鼠也。盗者兑口,希须,善弄,手黑色。面有黑子焉,疵在耳,臧于垣内中粪蔡下。多(名)鼠鼷孔午郢。”这是一篇用天干地支推测盗贼的文献,带有很强的迷信色彩。地支表日,代表被盗日期,如果是“子日”,盗贼便有老鼠般的气质——嘴巴尖锐,胡须不多,平日里游手好闲,脸上有几颗黑子,耳朵有毛病。他一般藏在墙垣里面的粪草之中,名字里也多有“鼠”“鼷”“孔”“午”“郢”几个字。与此相应,“丑日”的盗贼与牛相关,“大鼻长颈”,躲藏在牛圈之中;“寅日”的盗贼与虎相关,身体强壮,名字中有“虎”“豹”之字;“卯日”的盗贼与兔相关,藏在草丛之中,名字中有“兔”字……
根据《日书》记载,捕捉盗贼不是难事,只要按图索骥、对号入座便可,古人的缉盗手段颇为天真。其实,这里的“动物—地支”搭配与十二生肖尚有距离,更接近的是甘肃天水的放马滩甲种《日书》。刘乐贤先生将二者表解如下[2]:
与睡简相比,放马滩《日书》只有“辰虫”“巳鸡”与今不同。到了《论衡·物势》篇中,“寅木也,其禽虎也;戌土也,其禽犬也;丑未亦土也,丑禽牛,未禽羊也。木胜土,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。亥水也,其禽豕也;巳火也,其禽蛇也;子亦水也,其禽鼠也;午亦火也,其禽马也”,动物与地支的配属关系,已与十二生肖完全符合。在南北朝的墓葬中,更出土了最早的生肖陶俑——从十二盗贼到生肖纪年,经历了漫长的调配过程,大约在南北朝时最终定型。由日到年,动物与时间搭配无间,这种成龙配套式的思维模式,体现出汉代以来阴阳五行学说的鲜明特点。但无论如何变化,和“子”相配而位于时间起点的,始终是小小的老鼠!这又是为什么呢?
“子鼠”之间的关联,或许与“子”的特点有关。在甲金文字中,作为干支的“子”写作
、
等形,其他的“子”写作
,基本不相混淆。到了战国秦汉文字中,干支之“子”才写作
,二者合流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子,十一月,阳气动,万物滋,人以为称。象形。”“子”本为幼儿之义,“万物滋”体现出它的词义特点:“子”与“字”“孳”“滋”等同源,具有生生不息、孳孳不已的内涵。作为万物生息的起点,“子”有两个特点:其一,“子”是小的,由小以生大,由微以生著;其二,它尽管微小,但具有沛然磅礴的生命力,仿佛母体中躁动不已的胎儿,必将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人。这两个特点,在“鼠”身上得到了综合体现——老鼠形体瘦小,哪怕是“硕鼠”,也是一只小动物;老鼠繁殖速度极快,一年生六到八胎,一胎五到十只,小老鼠长到两三个月又能继续生育,如不限制,很快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,真是“生生”的榜样!正因如此,尽管“鼠”惹人厌恶,还是被古人排列在时间的端点——和《中庸》中的“鸢飞戾天,鱼跃于渊”一样,老鼠在洞穴中的迅速繁衍,也是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的特定展现。
盗贼般的老鼠也能成为生生之道的象征,在大自然永恒的生机面前,一切生命都超越了人为的善恶分别,从而获得了平等的价值——老鼠偷吃粮食,是为了自己的族群繁衍,又有什么罪过可言呢?在这一意义上,“子鼠”别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力。庚子年到,愿鼠年中的我们生机勃勃、灵动活泼,不是“人人喊打”,而是像动画片中“人见人爱”的小老鼠一样。